引申含义

晚上我独自在厨房烧开水，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：砸毁市中心装饰雕像的人是我的朋友W。我几乎是在拥有这个念头的同时就笃信了这一点，但我和W已经不再联系，身边也没有人认识W。我忍不住在空房间里大喊大叫：我知道了！我全都知道了！第二天早上醒来时，我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很多。

可是我没有证据。没有人会在意另一个人大脑里的灵光闪现。市政厅处理雕像碎片的当晚，我恰好路过一个雕塑家朋友的讲座，“现代雕塑的功能之一是冻结秘密”，书店里的顾客头也不抬地任由他说下去，“直到我们竭尽所有秘密，到那个时候……”他突然激动起来，“到那个时候，雕塑家的使命就完成了：世界终于静止。人们不再需要亲自创造静止的意象。雕塑属于我们所有人。”

讲座散场之后我在角落里冲他挥了挥手，雕塑家朋友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，什么也没有说。我突然非常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在采访时刨根问底地挖出W的秘密，而是避重就轻地请他说说近况。W花了一个晚上向我证明他无所隐瞒，毫不躲闪地回答了我的每一个问题。

“这怎么可能呢？一定是我哪里疏忽了。”我盯着自己的采访提纲想了很久，事后又费尽心思地用大半个篇幅转移了焦点，写了写W的故乡，他在瓶颈时期遇到的恋人，以及他如何从幼年真正成长起来，成为所有人的同龄人。除我之外，编辑室里的其他同事都对这份稿件很满意，认为我成功取得了采访对象的信任，并因此写出了成功的人物专访，而我感到自己快要散架了。

雕像残骸被撤走后，广场中心的空地上临时陈列了一些学生装置作品，有一些晦涩不堪，另一些则是废墟。我想到W在告别时迟疑了一会，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说：“秘密就是显而易见的事实。”我请他不要复述别人的观点。W忧伤地离开了酒店。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。我是说，我驻足观看装置作品的这个下午，和W告别的那个夜晚，下起了一模一样的大雨，人们撑开五颜六色的雨具在道路上穿梭、碰撞，雨水从屋檐上、车胎上、车窗玻璃上、植物根茎叶脉的凹陷处、门把锁的缝隙间、人们的皱纹里、手掌心里，甚至从那个不复存在的雕像轮廓上，缓缓流淌下来，最后滴落在我们的眼睛里。